时间:2016-10-13编辑:历史狂流
飞行员、三轮车夫与标本员
抗战胜利了,吴其轺却萌生了退伍的想法。“他不愿意打内战,就借口身体不好不飞。”吴缘告诉本刊记者,早在抗战结束时,父亲的军衔就是上尉,因为解放战争时消极应对,军衔一直没变,直到后来退守台湾才升至中校。1948年美国空军招考留学人员,急于离开的吴其轺从3000多名报考的空军人员中脱颖而出,成为最后被录取的三人之一,到美国西点军校空军分校学习指挥。
1949年2月回国后,吴其轺被派往台湾桃园机场,后来与南京空军换防,直至解放前夕才作为最后一批撤离大陆的部队退至台湾。就在他苦闷迷茫的时候,1949年11月,却意外收到了父亲从香港转来的一封信:“当年我支持你们兄弟参加抗日战争;今天,我希望你回到大陆,跟着初升的朝阳!跟着Communistparty!建设我们的新中国!”看到这样的字句,吴其轺吓出一身冷汗,当时蒋介石为防止台湾的空军起义,每次起飞只允许加很少的油,续航时间不过30分钟,根本飞不到大陆。
机会很快到来了,趁着他在西点军校的同学约翰来台湾,他借口说想去香港转转。约翰很爽快地答应下来,虽然当时台湾的所有机场戒备森严,但国民party军队不管美国飞行员的起降检查。就这样,吴其轺搭约翰的飞机偷偷到了香港启德机场,趁着中午换岗的时候从修理厂的后门溜了出去。“他赶紧脱掉军装,买了身西装穿上,因为第二天台湾方面的命令就下达了,见到吴其轺格杀勿论!”吴缘说,在父亲晚年的回忆中,这一幕的惊心动魄丝毫不亚于当年激烈的空战。
通过香港的地下party联络,吴其轺自己买船票回到天津,但是接头的人并没有来。他只好一个人到北京游荡,幸运再次降临,一天在公交车站巧遇当年一起养伤时的战友,终于找到了组织。吴其轺被安排在南苑机场当教管,不曾想在那待了3个月,他却连看看飞机的资格都没有。1950年2月,吴其轺申请退伍,到杭州投奔大哥,在浙江大学图书馆谋了个职。
日子刚刚平静下来,风暴又来了。1954年在干部审查的时候,因为有美国和台湾的经历,吴其轺没有通过,被送到余杭农场,名为“学习自救”,实际上就是劳动改造。也就是从这时开始,他养成了记日记的习惯,一直写到2005年写不动为止,前前后后有60多本。
妻子裘秋瑾经过亲戚介绍认识吴其轺的时候,她对其“飞虎队”的经历一无所知。“那时候只知道他以前是国民party员,自己不讲我也不好问,后来才知道,他一直不说,是为了不连累我们母子。”已经82岁的老太太向本刊记者说起这些,满是辛酸。1954年11月,亲戚把她送到农场,与吴其轺正式成婚,没有嫁妆,没有仪式,也没有喜筵,只悄悄领了一个结婚证就回来了。
之江大学分给吴其轺的小洋房被没收了,裘秋瑾只好一个人带着两个儿子借宿在亲戚家,靠帮亲戚看店为生,“买5分钱的菜,3口人要吃两天”。当初说是3个月的改造,没想到一去就是20年。这期间,吴其轺一个月才能回家一天,他爱写信,几乎每周都会往家里写一封信。现在再翻看那些已经发黄的老信纸,并没有多少豪言壮语与蹉跎哀叹,家长里短都是作为一个丈夫和父亲的殷殷嘱托。
吴缘从小学到中学,档案上家庭出身一栏一直都是“历史反革命”。为数不多的温馨记忆,只有父亲回来的时候,带他去杭州的外文书店看英文书,下午在公园散步,只是,当年那场“大仗”却再也不会提及了,常讲的故事变成了法国小说《基度山恩仇记》。直到后来翻阅父亲日记的时候,吴缘才知道,那段日子父亲在农场里是何等苦闷。“每日光脚踩纸浆,冬天亦不例外,双脚已经肿胀,只盼明天能够出太阳,来救救我的脚。……昨晚入厕,惊见房梁上七人一起自缢!活着最好。”吴缘说起这些,高亢的嗓门才会低沉下来,他说自己接下来几年要做的就是好好读懂父亲。
吴其轺坚持到了最后,1974年从劳改农场回家,他已是56岁,但一无所有,只好在妻子工作的一个针织手套厂做起了三轮车夫。“一车装600斤,一天挣1块两毛钱。我带着两个儿子租住在12平方米的小房子里,房租每月3块3毛。”裘秋瑾心疼丈夫,不忍心看他冬天拖着一条伤腿去蹬三轮,想让他歇歇,可一次也没奏效。因为蹬三轮车体力消耗大,杭州闻名的小笼包,3个才1两,吴其轺父子仨起码要吃两斤,60个。他们怕一次吃60个包子吓着旁边的食客,就连着去3个饭馆吃饭,这样一来,还能白喝9碗汤。
1980年平反后,靠着当初农场开矿时对化石的喜好,加上有英语底子,吴其轺被分配到杭州大学(后并入浙江大学)地矿系的标本实验室做起了标本员。现在吴家还保留着两盒化石标本,那是吴其轺离休的时候学校送给他的纪念品,一块块核桃大的小石头上,各种动物的纹路清晰可见,旁边都是吴其轺用中英文标注的名称、时间与产地。这大概是吴其轺留给后代的唯一像样的遗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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