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18-01-05编辑:历史狂流
一位久居巴黎的华人,姓蔡,绰号“老巴黎”。他问我:“你在巴黎也住了不少天,能说出巴黎哪几样东西多吗? ”
我想了想,便说:“巴黎有四多。第一是书店多,有时一条街能见到两三家书店。第二是药店多,第三是眼镜店多,这两种店的霓虹灯标志到处可以看到:药店的霓虹灯是个绿色的十字,眼镜店的霓虹灯是个蓝色的眼镜架。至于第四,是”我故意停顿一下,好加强我下边的话,“狗屎多!刚才我还踩了一脚!”
“老巴黎”蔡先生说:“你们写文章的人观察力还真不赖。只是最后一样……看来你很反感。这说明你对巴黎人还不了解。好,这么办吧,我介绍你去个地方看看,这地方叫作阿斯尼埃尔。”
待我去到那里一看,阿斯尼埃尔原来是一座公墓。再一问,竟是一座狗公墓!
它最早是在塞纳河的一个小岛上,后来这岛的一边的河道被填平,它便成了岸边的一块狭长的阔地,长满了花草树木,在这中间耸立着一排排墓碑。不过它比起人的墓碑要小一号,最高不过一米。
狗公墓也和人的墓地一样宁静。静得像教堂,肃穆而安详。坟墓的样式很少重复,有的是古典式样,有的很有现代味,有的是自然主义的做法,用石头砌一座狗儿生前居住的那种小屋,墓碑上边刻着狗的名字,生卒年月,铭文,甚至还记载着墓中的狗一生不凡的业绩。
比如一个墓碑上说“墓主人”曾经得过“七个冠军”。还有一个墓碑上写着“这只狗救活了四十个人,但它却被第四十一个人杀死了”。虽然我不知道这只狗的故事,却叫我感受到一个英雄的悲剧。让我觉得这狗的墓地绝非只是埋葬一些宠物那么简单。
不少坟墓还有精美的雕像,或是天使,或是盛开的花朵,或是“墓主人”的形象。有的是一个可爱的头,有的是奔跑时的英姿。远看很像一座狗的雕塑博物馆。
它与人的墓地的不同之处在于,每个墓碑前都修了一个方方正正的大理石的台子。大理石的颜色不同,有黑色的、白色的,也有绛红色的;上边摆放了各式各样的陶瓷的小狗、小猫、小车、小家具、小娃娃、小罐头、小枕头等,这是狗的主人来扫墓时摆上去的。
人们对待这些可怜的狗就像对待自己早夭的孩子一样,以此留下他们深挚的怀念。
刚走进阿斯尼埃尔时,我看到一个胖胖的老年妇女由一个男孩子陪同走出来。一老一少的眼睛和鼻子都通红,显然他们刚刚扫完墓正要离去,神情十分的伤痛。
后来在墓地里,我还看到一对来扫墓的年轻夫妻。女子抱着一大束艳丽的鲜花,男子提着两大塑料袋的供品,一望即知他们与死去的爱犬深如大海般的情谊。他们先把大理石台子上的摆饰挪开,用毛刷和抹布清洗干净,然后从包里把新买来的陶瓷品一件件拿出来重新布置,细心摆好,再用鲜花把这一切衬托起来。
那男子蹲在那里,一手扶着墓碑;那女子则站在他身边,双手抱在胸前,默默而立,似在祈祷,垂下来的长裙一动不动,静穆中分明有一种很深切的哀伤。
我看到墓碑上他们的爱犬去世的时间为1995年。一只小狗死去多年,他们依旧悲痛如初。人与狗的情谊原来也可以如此深刻!
旁观别人的痛苦是不礼貌的。故而我走开,去看墓碑上的碑文。我爱读碑文,碑文往往是人用一生写的,含着更多的哲理。然而这狗墓地的碑文却一律是情感的倾焊,是人对狗单方面的倾诉。比如:
“自从你离开我,我没有一天眼睛里没有泪水。”
“你曾经把我从孤独中救了出来,现在我怎么救你? ”
“咱们的家依然有你的位置,尽管你自己躺在这里。”
“回来吧,我的朋友,哪怕只是一天! ”
在一棵老树下,有一块黑色的墓碑,上边写着埋葬者的生卒时间为1914一1929。碑文写道:“想到我曾经打过你,我更加痛苦!”
看到这句话,我被感动了。并由此知道狗在巴黎人生活中深层的位置。狗绝对不是他们看家护院的打手,不是玩物,也不是我前边说过的宠物,而是人们不可缺少的心灵的伙伴。
阿斯尼埃尔的长眠者,不只有狗,还有猫、鸡、鸟、马。
据说很早的时候还埋葬过一只大象。埋葬的意义便是纪念。对于巴黎人来说,这种纪念伙伴的方式由来已久。这墓地实际上是巴黎的古老的墓地之一,其历史至少在一百五十年以上。
回到驻地,我给那位“巴黎通”蔡先生打了个电话,他问我感受如何,我说:“我现在对街上的狗屎有些宽容了。”
他说:“那好。宽容了狗屎,你会对巴黎的印象更好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