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0-02-25编辑:鹤行长川
说到“青出于蓝”这个成语,大家都会自然而然的想到《荀子·劝学篇》里的那句话:“青,取之于蓝,而青于蓝;冰,水为之,而寒于水。”这句话告诉我们,长江后浪推前浪,只要肯下功夫、努力钻研,就有能超过前人的时候。
不过,就在这么一句大家习以为常的俗语中,却很少有人意识到,里面隐含着古人等级森严的“颜色等级观”。
我们都知道,周代是等级分明的奴隶制社会。
不仅人和人分出了等级:天子、诸侯、大夫、士、庶人。
动物之间分出了等级:牛、羊、猪狗。
饮食餐具分出了等级:鼎的贵重可以象征天下,竟让楚庄王问鼎中原;而同样能够用来盛酒盛饭的盂,如今不是用来漱口就是沦为痰盂。
出行方式也分出了等级:士大夫出行必须要乘车,所以孔子的独子孔鲤、最疼爱的弟子颜回去世后,孔子都不愿卖掉自己的车为他们买棺外的椁。
而步行则是庶民小人所为,因此庄子“安步当车”才显得放荡不羁。
自然而然地,就连颜色和颜色,都分出了明确的等级,那就是“正色”和“间色”。
正色有五种,分别是青、赤、黄、白、黑;间色,也可以叫贱色,而间色早期指正色混合而成的颜色,分别有五种,即红、绿、紫、碧、骝黄。
不过,当严格的奴隶制度开始瓦解,小手工业、小地主开始崛起时,染坊不可能专门去染出间色,于是间色就开始泛指染色不成功的颜色了。
当然,按照周人的说法,这并不是分出了贵贱,或者说,应该是按照颜色贵贱“各居其位、各谋其政”,衣正色、裳间色(上衣穿正色的衣服,下身穿间色的服饰),安安分分地待在自己的位置上,自然天下太平。
然而,正如人不会安分地待在自己的位置上一样,颜色也不会安分地待在自己的位置上。比如紫色是一种昂贵而难以提取的色彩,却被选进了“间色”。
孔子是周礼的忠实践行者,宣称“君子不以绀緅饰,红紫不以为亵服”。即使一个人在屋子里,也绝不能穿紫色衣服。可是孔子一个人的力量是微弱的。齐桓公好紫衣,所以上行下效,整个国家的人都追风喜欢紫衣,以至于“五素不得一紫”。
若说春秋之时,齐桓公尚且还会担忧紫色过于泛滥,口头宣称“吾恶紫臭”,那么到了战国时,礼崩乐坏,诸侯们就百无禁忌了。屈原在《九歌·河伯》中唱道“鱼鳞屋兮龙堂,紫贝阙兮珠宫;灵何惟兮水中。”赞颂了紫色天然的神秘感。
而取代范睢成为秦国丞相的蔡泽则认为:“吾持粱刺齿肥,跃马疾驱,怀黄金之印,结紫绶於要,揖让人主之前,食肉富贵,四十三年足矣。”若能够成为怀揣金印、腰佩紫绶的权贵,哪怕只能活四十三岁,那么人生也无憾了,可见此时紫色之高贵已经深入人心。
孔子曾担忧三件事,分别是“恶紫之夺朱也,恶郑声之乱雅乐也,恶利口之覆邦家者。”但他大概万万想不到,两百年后的秦朝,作为间色的紫色没有占据朱色的位置,而是“木衣绨绣,土被朱紫”,朱紫一同成了奢靡的代表。
郑卫之音也没有替代雅乐,反而是气势磅礴的《大风歌》代替了阿房宫里的朝歌夜弦、管弦呕哑;覆灭邦国的,也不是说客的利口,而是戍卒的斩木为兵、揭竿为旗,是历史大潮的滚滚潮流。
秦朝因为穷奢极欲、不顾惜民力而覆灭后,楚汉相争,赤县神州遭到了又一次破坏。汉朝建立后,民生凋敝,连汉高祖刘邦都找不到同一颜色的四匹马来拉车,有些大臣只能够乘坐牛车上朝,汉王朝面临着恢复民生的紧迫工作。
以汉文帝为代表的一批帝王大臣因此崇尚节俭,要求后妃自己养蚕织布、主张薄葬,奢靡的紫色更是无迹可寻,包括丞相在内的高官皆是银印青绶。然而多年休养生息之后,财富积累越来越多,内无百家争鸣,外无匈奴之患,于是奢靡之风渐起。
以“环肥燕瘦”闻名的赵飞燕便是汉成帝的妃子,而正是汉成帝时,重设大司马、大司空、太傅,皆赐予金印紫绶,从此紫色便光明正大地出现在权贵豪富之家了。
等到门阀世家兴起,颜色便不仅仅是被划分出“正色”与“间色”两个等级,而是和人一起划分出了三六九等。
魏文帝曹丕在采纳九品中正制的同时,也首先提出用“紫、绯、绿”三色为九品之别。
不过,官员品阶与官服颜色挂钩的制度化形成于唐,之后的宋、元、明都是沿袭唐朝制度,“三品官以上服紫色,五品官以上服绯色,七品官以上服绿色,九品官以上服碧色”便是唐朝制度。
我们所熟悉的名篇《琵琶行》中,白居易闻琵琶女之曲声而落泪,以至于“江州司马青衫湿”。而白居易当时遭受贬谪,作为将仕郎不过是九品下,只能穿着青衫,怀念长安“青门柳枝软无力,东风吹作黄金色”的景象了。
宋、元也大体沿袭了唐朝制度,只是又加以简化,比如宋朝时规定三品以上服紫色,五品以上服朱色,七品以上服绿色,九品以上服青色。宋神宗则改为四品以上服紫色,六品以上服绯色,九品以上服绿色。
元朝时又加以简化,五品以上服紫色,七品以上服紫色,九品以上服绿色即可。明朝则简化成了五品以上服紫色,六品七品服绯色。
清朝则没有沿用品色制度,而用冠服顶子相区别:帽子最高处镶嵌宝石:一品为红宝石,二品为珊瑚,三品为蓝宝石,四品用青金石,六品用砗磲,七品为素金,八品用阴纹缕花金,九品为阳纹镂花金,无顶珠者无官品;冠后插有翎枝,其制六品以下用蓝翎,五品以上用花翎;而花翎又分一眼、二眼、三眼,除了皇室成员、满族贵族,必然是有大功的大臣才能得赐二眼或三眼花翎,从此为人歆羡。
而到近代以后,颜色之间的等级则从此销声匿迹。颜色本无知无觉,奈何人给它加了太多的意味。曾经黄色代表帝王,将黄色的袍子披到身上就意味着谋反。曾经皂白色代表布衣平民,“往来无白丁”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情。
只有在没有等级制度的今天,颜色才能得到解放,既没有“红紫乱朱”的恶名,也没有“满门朱紫”的虚浮,而是安安心心地、盛开着“姹紫嫣红”的满园春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