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煜：千古悲情的南唐词帝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 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雕栏 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 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这一首《虞美人》词，为南唐后主李煜所 作，充满一派哀惋凄绝的怀恋与愁怨之情，缠 绵悱恻。这首词传唱千年，为长短句中之名作。 昔日的一国之主，而今的阶下之囚，词中满含 了亡国之君沧桑沉浮，说不尽的辛酸悲苦。

李煜，初名从嘉，字重光，号钟隐，又称 钟仁隐士，钟峰隐者，钟峰白莲居士，莲峰居 士。从他的名号，可见一派文人骚客之儒雅清 逸习性，然而历史的漩涡，却把他卷进政治生 活的浪潮，抛入刀兵水火的狂涛，并最终杷他 吞噬。

唐朝末年，藩镇割据，朱温篡唐，各地藩 镇也相继独立建国，形成五代十国局面。庐州 节度使杨行密在江淮创立基业，后来徐知诰代 杨氏称帝，立都金陵，自称大唐皇室后裔，更 名李昇、改国号为唐，史称南唐。李昇眼见唐 朝后期兵连祸结，藩镇武将跋扈，所以他执政 时，重文抑武，力矫时弊；然而矫枉过正，致 使后辈儿孙儒雅风流有余，雄心大略不足，政 治与军事的腐朽衰败，却是他始料不及的。

李昇死后，李撮继位，国事一无主见，所 好者吟诗作画，坐享欢乐，军国大事委任陈觉、 冯延已，冯延鲁，查文徽，魏岑五人，吴人称 之为“五鬼”。公元九五五年周世宗柴荣派兵攻 打南唐，南唐军败的败，降的降，江北之地尽 失，只得对周上表称臣，削去帝号，自称国主， 划江为界，国势已经破畋衰落。李璟在公元九 六一年去世，他的第六子李煜继位为帝。李煜 文才出众，工书善画，尤长于诗词歌赋，有志 于“思追巢许，远慕夷齐”。巢父、许由、伯夷、 叔齐，个个都是上古远国事、避纷争、逃避政 治与现实的隐士，但是太子李冀和几个兄长都 已经死去，国主的位置便神差鬼使般落在他身 上。

李煜面临的本是一个破烂摊子，财政枯竭，兵力衰弱，强国在北，内无贤臣良将。李煜执 政后，实行铁钱，但是民间藏匿旧钱，商人交 易都以十铁钱换一铜钱，并且大量流失境外。币 制混乱，财富外流，尽管如此，李煜的奢侈却 比乃父有过之而无不及。宫中有销金红罗帐,镶 饰白金、玳瑁，以珍奇宝物、奇花异草装饰殿 庭，题名“锦洞天”。每当七月七，命人用数百 疋红白罗绢作成月宫天河，独出心裁地玩乐享 受。

李煜宠爱的周皇后，名周娥皇，通书史，善 音律，尤工琵琶，李璟赏赐给她的琵琶名为 “烧槽可与汉代蔡邕的“焦桐”琴媲美。周 后曾整理演奏盛唐时的霓裳羽衣曲，又作“邀 醉舞”、“恨来迟”等新曲。周后恰是李后主理 想的得意伴侣。周后死去不久，李煜嬖爱其妹， 宫外流传着李后主“衩袜步香阶，手提金缕 鞋”的艳词。几年后正式举行婚礼，隆重盛大， 规模空前，全城争观，以至有人坠下房摔伤。李 煜为小周后在万花丛中筑亭，上覆红罗，饰以 玳瑁象牙，与小周后寻欢作乐。李后主有一极 宠爱的宫女眘娘，体态轻盈，能歌善舞，用帛 缠足，纤小弯曲形如新月，在六尺高的金莲花 上翩翩起舞，素袜纤足宛如水仙凌波，唐镐曾 有“莲中花更好，云里月长新”的诗句咏赞其美。国中妇女争相效仿，以缠足为美，这大约 便是后世妇女缠足，并谓之“金莲”的由来。

李煜佞佛，在金陵以及皇宫内院，大造寺 院佛塔，僧尼数以万计。李煜夫妻日日诵经礼 拜，供奉上香，头戴僧帽，身穿袈裟，跪拜不 巳，额头上磕出了包以示虔诚敬怫。在李后主荒怠政务，苟且偷安之时，天下却已经政局大变。赵匡胤陈桥兵变，黄袍加身，建立了宋朝，先后用兵削平割据各国，开始把矛头对准南唐。李煜只想委曲求存，保住自己一方乐土，对宋称臣纳贡，派户部尚书冯谧贡献金器二千两、银器二万两，纱罗缯彩三万匹。尽管府库空竭，贡献财物不敢短缺。此外，以犒师、买宴、助祭、助葬等名目的奉献更多，借此表示臣事宋朝的诚心。他自己改号江南国主，同时贬损制度，变更名号：改中书省、门下省为左、右内史府，尚书省为司会府，御史台为司宪台，翰林为文馆，诸王降为公爵,又去掉殿堂屋脊上的鸱吻，表明甘心为藩王，做附庸。唯独赵匡胤召他入朝，他却始终不敢从命，害怕自投罗网，有去无回，称“病”不去。危亡的形势，南唐的有识之士忧心如焚，内史舍人潘祐上书极谏，结果被捕下狱，潘祐自杀。“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命运的转折时刻不久便临近了。

公元九七四年，宋太祖决定攻灭南唐。先派使臣再召李煜入朝，李煜称病不奉诏。之后, 宋大将曹彬率师南下，兵伐南唐。自幼以诗文 自娱，书画为业，沉溺于吟咏游宴的李后主， “几曾识干戈”？顿时慌了手脚，一面遣其弟李 从镒鄙词厚礼进贡，一面筑城聚粮，打算固守。 十一月宋军攻克池州，进兵采石矶，准‘备建浮 桥渡江。李煜还认为此举是儿戏，但不久宋军 渡江后，击败了南唐兵马。九七五年进兵金陵， 李煜才顿感事态严重。他听从大臣陈乔计策，坚 壁清野，抗拒宋军，同时取消宋“开宝”年号， 不奉宋朝正朔，表示不再臣服。#p#分页标题#e#

下令广泛招募 捜罗民众为兵：纳賦税二缗以上者出一卒，号 称义师；别立户籍分居的又出一卒，叫新拟生 军；百姓新置物产的也出一卒，叫新拟军；客 户三丁抽一卒，叫围军，后改称拔山军；郡县 村社赛舟竞渡的使船青少年也尽数拉来充军， 叫凌波军；为人佣工的、或依附人家入赘作女 婿的，成立义勇军；富户自备军装武器的、以 及招集无赖组成一军，叫自在军；百姓除老弱 病残者外，凡能拿起武器的，组成排门军。如 此之类，分作十三等，结果一上战场，一触即 溃。李煜又急忙命大臣徐铉奉表到宋朝廷，请求缓师。徐铉素以能言善辩著称，面见宋太祖 后，声言：“李煜无罪，陛下师出无名！”接着 侃侃而谈，陈述道理，又说：“李煜以小国敬奉 大国，如同儿子侍奉父亲，没有过失，为什么 征伐他呢？”讲了半天，最后宋太祖言道：“你 说父子分为两家能行吗？”徐铉无言以对。其后 徐铉再次请求缓师，以保全一方性命为辞哀求 撒兵，宋太祖正言厉色地告诉他：“天下一家， 国无二主。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宋军日夜攻城之际，李后主仍然拜佛诵经， 祈求保祐。九七五年H^ —月二十七日，金陵陷 落，当时李后主正在深宫与小周后赋诗填词，一* 阕《临江仙》刚起首句“樱桃落尽春归去便 不得不撂笔出降。李煜的爱姬保仪黄氏，专门 给他掌管收藏多年收集的古书图籍，其中有许 多珍贵的钟縣、王羲之父子墨迹。金陵危急之 时，李煜曾吩咐黄氏：“这些都是我的至宝，惜 如性命，城若不保就烧掉，决不忍看着落入他 人之手。”这时，历代珍贵的文化艺术品均被付 之一炬，葬身火海。光政使陈乔自缢而死，曹 彬整军入城，排列宫门，李后主开门跪拜投降。 曹彬告诉他：“归朝后俸禄有限，经不起你挥霍 花费，你自己收拾好丰厚行装吧。”宋军中裨将 劝阻说：“放他还宫出什么差错，责任非轻。”曹彬笑道：“他既能出降_怎么会舍得死呢？”数 曰后，李煜带着家属，携着宝物钱财.登舟北 上。眼望着石头城•暗然伤神，不禁泪下，赋 诗道：

江南江北旧家乡，三十年来梦一场。吴 苑宫闱今冷落.广陵台毀巳荒凉。云笼远 岫愁千片，雨打归舟泪万行。兄弟四人三 百口，不堪闲坐细思量。

九七六年春被押送到北宋京师.白衣纱帽 跪于明德楼下.献浮仪式举行之后，被封为违 命侯.左千牛卫上将军。宋太宗登基，改封陳 西郡公。李煜毕竟不同于“乐不思蜀”的刘禅. 当年身为国主的豪华气派烟消云散，而今囚徒 般的监管生活苦不堪言，终日里愁苦哀怨，以 泪洗面，江南宫阙，故国情怀，他念念不忘，把 一腔愁肠尽付词中，以文字寄托感伤，倾诉愁 闷。一首《破阵子》道：

四十年来家国，三千里地山河。凤阁 龙楼连霄汉，玉树琼枝作烟萝。几曾识干 戈。一旦归为臣虏，沈腰潘鬓消磨。最是 仓皇辞庙曰，教坊犹奏别离歌，垂泪对宫 娥。

九七八年.宋太宗命徐铉看望李煜，李煜 —见旧臣，忆旧伤心，不禁放声大哭叹悔说：

“悔不该当年错杀潘祐，至今思想起来，追悔莫 及了。”徐铉吓得不知所措，怕他再说出什么犯 禁招忌的话，赶紧退出。宋太宗追问徐铉，李 煜说些什么，徐铉不敢隐瞒，只得实说。宋太 宗早已对李煜作诗賦词怀旧、愁怨不巳，大为 恼火，遂决定结果他的性命。派人送去牵机药 酒，逼李煜服用，脤后身体弓曲抽搐，挣扎着 痛苦地死去了。终年四十二岁。

李煜天资聪明，文才出众，尤其是破国后的悲惨遭遇，动人之情溢于词中，感人肺腑。他的词作充满伤感怀恋，浓郁的故国之思情调，在词坛上占有一席之地。近代著名学者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评论李煜的词作，胜过温庭筠与韦庄，臻“神秀”之境，有很髙的艺术成就。李煜与南朝陈后主陈叔宝，在际遇人生上极为相似，是“文”而“弱”的典型，嗜文而害政失国。他本无经世之才，对安邦治国一无定见，具有髙超的文学才华而无政治才干，面临的又是强大的宋朝正在完成全国的统一，这一历史发展的潮流大势，本来就是弱小衰败的小邦无法抗衡的。他不是个暴君，并且能够自悔、自责、自疚，但是他的不明是非，不能审时度势，怠政误国，也是不容宽恕的。徐铉在为他作的《墓志铭》中，说他“法不胜奸，没有治国的魄力；重文轻武，不能适应群雄争逐的时代”，这个评价比较符合李煜的实际情形，所以有人以 为“给人留下了弱者、败者、悲者的形象，使 人们叹其命、责其过、而不幸其亡”。这一总结 可以说是准确而精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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