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18-11-09编辑:文二
历史上究竟是谁为杨业之死伸冤杨业声望极高的真正原因是什么?
杨业的冤屈肯定是有的。但这个冤情,不是在其死时而是在其死后。杨业身为云州观察史,是一个五品官,按宋朝规定,正常死亡时,应赐“钱三百贯,绢布各二百匹,酒五十瓶,羊五十口”,若战场牺牲则赏赐更高,但一开始杨业只被“赐绢布各百匹,粟一十石”。
比他品级低的岳州刺史贺怀浦,正常死亡时应“赐钱百贯,绢百匹,酒十瓶,羊十口”,战死后朝廷多赏了十瓶酒、五口羊。两相比较,杨业肯定是受了冷遇,否则他的待遇不会如此大打折扣。不过随后,宋太宗亲自下旨表彰,赏赐其“布帛千匹,粟千石”,大幅提高了赏赐标准。
为什么前后反差如此之大,其中缘由历史上没有留下记载,事实真相是如何呢?
杨家将故事中,有佘太君上殿为夫申冤的情节。此说源于清代地方志,光绪年间编修的《岢岚州志》称:“杨业妻折氏……性敏慧,尝佐业立战功……后杨业战死于陈家谷,潘美、王侁畏罪,欲掩其事,折上疏辩夫力战获死之由,遂削二人爵,除名为民。”《岢岚州志》的可信度历来招致怀疑,其短短的几行记录,事实交待含糊。
最为明显的是,潘美没有被削职为民,只是除去了三个封官。潘美被削职为民是传说不是历史,《岢岚州志》把故事传说也当成史实一并记录了。所以,佘太君为夫申冤一事未必可信,为杨业昭雪一定是要有证人的,她没有前线亲历,战场上的事她并不知情,空口无凭如何控诉?
当代学者李裕民提出了另一种说法,据他的研究,是一个叫刘吉的人搬动了历史的“道岔”,洗雪了泼到杨业身上的脏水。他的依据是北宋名臣张咏的长诗《赠刘吉》,诗中有“冒死雪忠臣,谠言警贵侍”之句,作者在自注中称这两句诗与杨业有关,杨业忠贞但被奸臣所陷。
张咏与杨业、杨延昭为同时代人,历经太宗、真宗两朝,生于946年,死于宋真宗大中祥符八年(1015年),也就是杨业之子杨延昭去世后的第二年。张咏是太平兴国五年(980年)进士,与寇准交厚。他中进士时杨业刚刚归宋不久,《赠刘吉》一诗作于989年,在杨业死后三年。他笔下的杨业之事也许有一定的依据。
张咏性急如火,疾恶如仇,不畏权势。他年轻时,有一次戴着头巾吃馄饨,因为头巾带子比较长,时不时垂到碗里。他气得火冒三丈,一把将头巾拽下来塞到碗中,愤愤地嚷嚷:“你请吃,你请吃!”他在湖北当县令时,干过一件备受争议的事。一个管钱的小吏,将一枚钱藏在头巾里往外带。张咏发现后,将他痛打一顿。小吏不服,“我不过偷了一文钱,你竟如此打我,难道还能把我杀了不成?”张咏被他的不屑激怒,当即挥毫写下四句判词:“一日一钱,千日一千;绳锯木断,水滴石穿。”随即杀了那个小吏。一个不知进退的小吏,用自己的性命换来了“水滴石穿”这句成语。
关于刘吉,宋朝也确有其人,不过名望不高,《宋史》没有为他立传。从散见的史料分析,他是个敢做敢为的性情中人,与张咏性情相投,身世又与杨业有某些类似。杨业是北汉降将,他是南唐降臣,归宋后都受到不同程度的压制、排挤和打击。杨业的冤屈,难免会让他有惺惺相惜之感。但以刘吉的身份和地位,想为杨业翻案太难,那是他所力不能及的。
关于此事,李裕民先生也只是提供了一个线索,没有给出令人信服的证据。与佘太君一样,刘吉不是杨业一案的亲历者,他如何知道前线发生的事情,又如何为杨家雪冤呢?问题在最关键处缺失,因而没有太强的说服力,刘吉所能做的也许就只是振臂鼓与呼,他很可能也这么做了,并且冒了某种风险,受到了一些打压。
如果杨业真有冤屈,要为其申冤,至少需要两方面的证据,一是前线决策时的内幕披露,二是战争亲历者的证明,这些才是最重要和最有说服力的。但是要搜集到这些证据谈何容易,只有潘、杨、王、刘等几个人合议的军情机密,外人如何能得知真相。如果潘、王、刘众口一词,杨业是无理可辩的。所以,杨业最后被厚赏,很可能是潘美和两位监军中至少有一位主持了公道。
至于杨业一开始没得到应有的抚恤,很可能有一些情况未明。冯小刚导演的《集结号》里面有一个情节,战争失踪人员与战死的烈士享受的抚恤有很大差别,主人公所在的部队整连的官兵全都牺牲了,但因为没有找到遗体,享受不到烈士的待遇,众人皆知其冤。
杨业的情况很可能与之类似,因为他被辽人俘虏,宋人无法确定他的生死,暂不能按照阵亡的标准发放补贴也在情理之中。如果事情没有搞清就发放高额补助,很可能闹出笑话。宋真宗时,大将王继忠被辽军所俘入赘辽国,但宋廷以为其战死而给予厚赏,真相大白后很是尴尬。
杨业之死真相大白之后,他受到了高规格的赏赐。宋太宗在诏书中称赞他“尽力死敌,立节迈伦,不有追崇,曷彰义烈”,同时认定潘美、王侁等人有罪,其中一条是“败约,援兵不前”,致使“失吾骁将,陷此生民”。具体到王侁,宋太宗的措词更为严厉,“堕挠军谋,窘辱将领,无公忠之节,有狠戾之愆,违众任情,彼前我却”,最后将他除名发配金州,潘美则被削去了三个官职。
应该说宋太宗的处置是公正的,值得注意的是,无论《杨业传》、《潘美传》在涉及这一事件时,陈述基本相同,可见《宋史》是统一了口径的。几处史料都没有就杨业一事的前后变化给出说明,这就给了后人无穷的想象空间。也许这件事根本就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所以朝廷也就没进行特别的说明。宋廷只是根据事实纠偏而已,这个纠偏是自纠而不是他纠。
无论佘太君还是刘吉,或者是别的什么人,如果他们想要为杨业雪冤,首先得知道杨业有什么冤,造成冤屈的原因和凶手是谁,然后还得着手搜集证据。因为他们都不在战争现场,而要控告的又是监军和朝廷高官,这不仅仅需要勇气、毅力,还需要时间。
但事实是,从北伐失败到潘美受罚,之间的间隔非常短,根本不可能生发出那么多是非来。从《辽史》和《续资治通鉴》披露的史料看,陈家谷之战大约发生在七月初。七月十五日,内迁的7.8万余边民已安置完毕。至八月辛亥,也就是八月十五日,潘美即受到了处罚,被免除了三个兼官。前后时间不过一个月,处理杨业一事堪称神速,没有任何拖延。
与此相对照的是,大将曹彬的责任追究,则在两个月后才做出。所以,即使从时间上看,“潘美、王侁畏罪,欲掩其事,折上疏辩夫力战获死之由”才使潘美等人受罚的说法根本就站不住脚。张咏的诗,作于989年,那时杨业已死去三年,事情早已水落石出,所以若要说刘吉为杨业翻案,实在难以令人信服。
对于皇帝的处罚,潘美等三位当事人并没有申辩。试想一下,杨业已死无对证,如果他们三人串通一气,一口咬定决无过错,这罪是很难定的,但这种局面没有出现。很显然,他们三人很可能是自己认罪了。
历史上,类似陈家谷口那样的情形并不鲜见。而且有可能,在澄清杨业一事上,潘美不仅无过反而是有功的。第二年二月,距事发不过半年,宋太宗就撤销了对潘美的处分。这从另一个角度说明,至少在宋太宗看来,杨业之死的确罪不在潘美。三人之中,潘美最有可能说明事实真相,这是杨业得以被厚赏的决定性因素。
宋真宗时的大臣杨亿曾说,杨业死后“天下冤之,闻者为流涕”。看《集结号》时,主人公为战死的兄弟争取烈士的待遇,其情其景也让人为之流涕。现在的人们,对于杨业的冤情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所以各种版本的故事风行。
对于宋朝的百姓来说,很可能是在宋太宗还了杨业公道之后,此事才得以流传的。因为从杨业战死到受重赏,是在短短的一个多月之内完成的。人们没有多少非议的时间和空间。大量的议论和传闻应该出在皇帝连续下诏之后,尽管北宋还了杨业一个公正,但民众觉得远远不够,对这一重大变故产生了种种猜测和深度挖掘。
对于说故事的人来说,有英雄必然要有奸臣,这样故事才会好看、好听。杨家将英勇抗敌的故事口耳相传,杨令公的形象越来越高大。澶州当时在辽国境内,离陈家谷口很远,却有人在古北口修了杨无敌庙。从宋人的角度看,杨业不过是北伐偏师西路军的副将,算不上顶级名将。但从辽人的角度看,杨业是他们能够俘获的宋朝级别比较高的将领了,他们拿杨业说事,大肆宣扬,目的当然是宣扬自己的战功,客观上也为杨业扬了名。
据有关辽史资料记载,杨业死后,耶律斜轸将其首级北献,并以示诸军。宋辽战争中,宋将阵亡者不在少数,但不见有以首示众的记载,唯独杨业如此,可见他们在杨业身上做足了文章,这种广泛的宣传和心理攻击,对宋军守将起到了极大的震慑作用。仁宗时的包拯在《论边将》中说,代州地理位置非常重要,必须有最得力人选镇守。
因为代州与云、应等州相去甚远,路又平坦,最是易攻难守。太宗时用杨业守之,可见是多么慎重。杨业死后,雁门局势发生了很大变化,宋朝云、代两州守将一遇辽军便望风而逃,辽军顺利而迅速地收回了先前失去的四州。
古北口杨无敌庙的存在,不知是辽人有意还是无意设的一座心理战基地。仁宗时的刘敞、神宗时的苏颂、哲宗时的苏辙等1600多名宋朝官员出使过辽国,他们无一例外地凭吊了杨业庙,苏辙和苏颂还留下了“尝享能令异域尊”、“威信仇方名不灭”的千古名句。杨业在辽地的声望,反过来又促使他在中原的声望不断上升。
墙内开花墙外香,这是中国文化的一个传统,今天依然如此。一件事要想得到国人的认可和追捧,先在国外获个奖什么的可能是最好的捷径。张艺谋的首部电影《红高粱》当年在国内拷贝难卖,但在柏林斩获金熊之后,马上翻身热映,张艺谋由此走上了名导之路。贾璋柯的电影多年来一直只能走地下路线,他也是通过先在国际上获奖再打开国内市场,由此获得成功。这样的事情太多,不必一一历数。
杨业身为偏将而在历史中闪耀,跟辽人的造星宣传有很大的关系。如果没有杨无敌庙,如果没有辽人的刻意宣传,杨业之名很可能被尘封在历史深处。杨业被誉为一代名将实在与他五品官的身份不够相称,他没有显赫的地位,甚至于连确切生年都不被历史所载,他的民间口碑带动了他的历史地位,这在中国乃至世界史上都是一件非常奇特的现象,非常值得人们研究与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