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16-10-31编辑:历史狂流
没有白天,没有黑夜,照明弹始终照耀着雪花中的上甘岭。李亚林和八个伤员在那个坑道里待了四天四夜,吃萝卜,吃炸药。“炸药是可以吃一点的,实在饿了的话,但吃多了就不好了。萝卜是最好的东西,老百姓给的,救命的东西啊。中间有一次把洞口炸塌了,我就赶紧挖,又给它挖出来,别憋死在里面。有战友的尸体堵在了洞口,也得挖开。完全失去了联系,也出不去。后来我们排长忽然晚上带三个人来,副连长受伤了。排长拿枪敲我的头:你给我把副连长管好,不管好你不要来见我。战斗命令就这样的。我说好的好的。他的手枪都给我了,副连长是指挥官啊。我说一定一定,副连长死我也死,副连长活我也活。就这么等了一天一夜,后来担架上来,把副连长抬下去,我也这样回来了。”
下了上甘岭,李亚林才知道,上去的四十八个兄弟,加上他自己,只有四个人活着下来了。他隐隐觉得庆幸,又觉得有些内疚。那个坑道救了他的命,班长、排长,救了他的命。他原本是应该牺牲的。就像另外那四十四个兄弟一样。
很多年之后,回忆起上甘岭,当年被人照顾的“小鬼”李亚林能记起的只有那个坑道,还有那个洞口不断闪烁着的光,以及在振聋发聩的巨响声中缓缓下坠的雪花。
“我记得,洞口有个美国兵死了。他手上有块表。身子没有了,就是手上有块表。离那洞口大概一米远。那表是亮的。我们有个机枪手想去捡那块表,直接就被打中,骨头断了。那块表挺亮的。我就一直看着。”
杜德奎
杜德奎在上甘岭上待了二十四小时。他说那是他人生中最长的二十四小时,一直蔓延到他后来的人生。
“上甘岭这个山名叫什么山呢?叫五圣山,战斗面积不大,不到四个平方公里。我们有八个主阵地,上去之前,连长就说,上甘岭四十五师已经打得很好,打得很坚强,战斗很残酷,死的人很多,同志们你们不要怕死,你先要准备死,再去上。”
“到了上甘岭,我们接收兄弟部队的阵地了,敌人那个大炮轰得阵地上的人都站不牢了,然后他的步兵就开始攻了,一个排或者一个连,攻得上来就攻,攻不上来他增加部队。我们怎么办呢?就是从坑道里面出来,手榴弹、爆破筒,就是端着这些东西来,看他人多就是用那个高级手榴弹射下去,人少的就是那个普通手榴弹扔下去,要不就扛着爆破筒冲上去一拉,拉的死掉了,大家都死嘛。倒下的志愿军就是这么平摊,摊到四个平方公里还摊不下去”; “枪都基本上不用,为什么?炮弹打了这个坑道,震的灰尘,冲锋枪都打不起来,就是拼手榴弹、拼爆破筒、拼高级手榴弹,来了多少人我们就是炸。他也有手榴弹啊,他是往上攻,我们是往下打。他们用的冲锋枪,还有卡宾枪,自动的,我们用的武器是苏联装备,机枪是德普式的,这么大的转盘,进灰了就打不了了”;“我当时腿中弹了,不知道痛啊。人在阵地在,有一个人在,说明我这个阵地还是中国人民志愿军的阵地,那么后面部队是肯定要增援上来的。”
杜德奎所在的连队共一百四十余人,二十四小时后,从上甘岭上只走下来了十余人。九死一生。
杜德奎受伤后,当晚在医院里痛得死去活来,发高烧呼喊乱叫,“说什么?还是冲啊,杀呀,猛叫猛叫,不成话。那么多死人,我一辈子都没见过。敌人一天要冲八九次啊,冲锋。面对面地打,就像打不完一样,打了又有,打了又有。”
“上甘岭,我一辈子是忘不了的。我的战友死了那么多,这事情我是记得牢的,昨天还是好好的,今天死掉了。”
采访结束时,这位八十六岁的老人认认真真地说道:“谢谢你们来问我这些事情,我是十二军三十一师九十三团三营八连三排八班的杜德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