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17-01-12编辑:历史狂流
当然除了参与南征作战的军队,金军的后方留守兵力和地方守备兵力应该也还有一些,只是这一部分一来史无明载,二来从后来的作战情况看,这些兵力对燕京以南地区的战局影响也不大,否则兀术不会在遭受重创后下令“签军”也就是再度征兵。所以在东西两端势均力敌甚至还有些吃紧、兀术又“举国中兵尽起”(《三朝北盟会编》卷202《汪若海札子》)、把金国家底全翻出来的情况下,中路金军的成败无疑是决定此次宋金交战结局的关键。
为了实现灭宋目标,在迅速重占南宋接管后并未设防的河南地后,兀术很快带着这支精兵于五月底南下,进攻南宋前沿战区中最脆弱的淮西战区。但没想到才到顺昌(今安徽阜阳)就碰了壁,被刘錡以不到两万的八字军旧部打的一败涂地。不过兀术随后很快率军退回东京,休整了将近一个月,并调“在浚、滑(今河南浚县、滑县)以主签军”的完颜宗贤(即完颜塞里,宋人记载中的“盖天大王”)来援,进一步补充了兵力,又派韩常守颖昌(今河南许昌)、翟将军守淮宁府(即陈州,今河南周口)、阿鲁补守应天(今河南商丘),组织了一条弧形防线拱卫东京。——因为就在他被刘錡大败于顺昌的稍前一些时候,屯驻鄂州的岳家军也开始分三路北上。由于有本部防守需要+接管了从鄂州到池州(今安徽池州)的全部江防,总兵力十万有余的岳家军真正用于北伐作战的兵力只有8-9万,但到六月底就已经收复蔡州(今河南驻马店。。。)、汝州(今河南汝州)、虢州(今河南灵宝)等多处要地,兵锋分东西两路指向东京,摆明了就是奔着兀术所率的金军主力来决战的。
而兀术也很快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当闰六月下旬(公历8月上旬),岳家军各部陆续攻克淮宁府、颖昌府、郑州以及北宋西京洛阳之际,兀术彻底放弃了分兵据守、和岳家军逐城逐地捉对死磕的打算,转而“召阿鲁补,与许州韩常、颍州大臭、陈州赤盏晖,皆会于汴”(《金史》卷68《阿鲁补传》。此条史料中颍州和陈州守将记录均有误,但所描述的兀术在战局不利的情况下召回前出将领以集中兵力的措施是大致准确的),试图利用人数上的优势直接打掉岳飞的指挥部,一举扭转越来越被动的局面。七月八日、十四日的郾城(今河南漯河)大战和颖昌大战,就是兀术在这种思路指导下作的努力。
(这里顺便补条花边,就是完颜阿鲁补后来并没听兀术的命令回东京增援,而是“以敌在近,独不赴”;但实际上负责此战区的刘錡和张俊部此时都离应天府老远,也毫无进军迹象。若干年后,阿鲁补犯法被告,本可凭军功和宗室身份减罚,但当时的皇帝完颜亮“尝在军中,恶阿鲁补”,坚持判了他死刑。——完颜亮和阿鲁补的军事履历只有一次交集,就是1140年的攻宋之役。当时十八岁的完颜亮在他四叔兀术帐前听用,手头大概管着一万来人。)
当然兀术的努力失败了而且败的很惨。这里受篇幅所限,略去他到底怎么输的不谈,只重点说一下岳飞所部到七月十八日朱仙镇之战为止的战果:
首先纯数人头的话,截止到朱仙镇之战,兀术所率的十多万金军主力已经被岳家军歼灭近三万,金军兵力优势已经不复存在。其中仅郾城和颖昌两战就杀敌一万、俘敌四千或更多,获战马三千多匹(颖昌战果据颖昌捷奏;郾城因捷奏被毁,本无确切杀敌数,但根据《金佗粹编》卷10《郾城获捷支犒士卒省札》中所录宋廷在郾城之战前已支付岳家军银五万两(按当时银价合钱12.5万贯)、关子钱十万贯以备赏功的情况下,又颁二十万贯关子钱犒军的赏格来看,其歼敌数至少应高于顺昌大捷——顺昌大捷前后所获全部犒军赏赐也不过银绢十四万匹两,合铜钱30万贯左右。至于战果,据《宋会要辑稿》兵一四之二十八条,至少刘錡向朝廷上报的是杀五千多,俘、伤一万。则按此比率,岳家军郾城之战的杀敌数当在八千左右甚至更多。这里谨慎起见权取最保守数值,即与颖昌、顺昌一样杀敌五千俘二千)。再加上之前扫荡东京外围的战斗(收复颖昌和淮宁府的战斗,据《金佗续编》卷10《改差内侍李世良管押御赐金带金碗等省札》所说,赐“见钱关子十万贯”为赏,结合张宪在陈州淮宁府先“遇敌三千骑”后又遭遇金军东京大本营所差援军“摆布大阵”的战况,以及董先等后来又在颖昌击败韩常反扑的“六千多骑”的捷奏,总杀敌数应在两到三千或更多;收复郑州据《金佗粹编》卷16《郑州捷奏》“遇敌数万”的战况,以及《金佗续编》卷10《照会支拨收复郑州激赏钱省札》所记的“内一十万贯激赏收复郑州得功官兵”的赏格,杀敌数至少两千)、郾城北五里店之战、小商桥遭遇战(杀敌两千)、张宪在小商桥及临颍东北追击敌军的战斗(其中临颍东北的战斗据《三朝北盟会编》卷204,破金军六千,获马百匹)、刘政突入中牟县的袭击,以及牛皋“战于河上”、“战于汴、许间,功最”(牛皋后以此功升承宣使,离建节仅一步之遥,则此战杀敌数至少当在三千以上)的战斗和朱仙镇之战,岳家军总共歼敌数目(包括杀敌和俘敌),至少在两万五以上,也就是说金军方面的战损最保守估计也已经超过百分之二十。这还没有算上降军数目——颖昌之战后,韩常因为觉得大势已去,留驻当时已经被岳家军包围的长葛县(今河南长葛)而不回东京,密遣人到岳飞处请以全军投降,而韩常本人直接掌握的兵力至少在万人以上。
(另这个统计还忽略了西路岳家军收复南城军、西京洛阳、汝州等京西州县的战果。这些战斗中仅收复南城军之战就杀敌三千。但京西驻守州县敌军情况与颖昌、淮宁府、郑州等处不同,不能确定是兀术所率主力的分兵还是李成所部或留守地方的金军,所以姑且不计入对阵金军主力的战果。)
当然岳家军本身也会有伤亡。具体数字虽然目前无明确文献记录,但根据小商桥一战杨再兴部死300杀金军2000的交换比和总歼敌数推算,岳家军的战损应在三千到四千之间。——需要说明的是小商桥之战是在岳家军硬探(即武装侦察部队)游骑猝然与金军主力遭遇、杨再兴又不肯退避的情况下发生的,并非正常作战情况,所以其他战斗的交换比应该比这个更高。而接近1:10的交换比也符合当时人对岳家军“武昌之屯至十万九百人,皆一可以当百”(《独醒杂志》)的评价。
其次,岳家军这一阶段的战果,不仅对敌杀伤多,而且对金军的心理冲击大。如郾城颖昌两场大战,岳家军都是以少打多,郾城之战岳飞为了限制金军骑兵的机动范围+诱敌,将重兵放在了颖昌和淮宁府,身边全部兵力不过1万多,而金军兵力则近10万,但最终仍然被岳家军击溃。在战术上,宋军这次的胜利与吴玠的和尚原、仙人关大捷、刘錡的顺昌大捷不同,没有西北地区的崇山峻岭要路古道为地利倚仗,也不是单纯守城,而是在“平原旷野”之中和金军正面对抗,并且不单纯是以步抗骑,还能以骑兵部队和金军的拐子马长时间鏖战,“或角其前,或掎其侧,用能使敌人之强,不得逞志于我”(《紫微集》卷12梁吉等转官制。另这里稍微补充一下岳家军骑兵的情况:岳家军中仅背嵬军就有骑兵八千,是可以独立成军的战斗力量。至于战马来源,则部分来自购买,部分是从敌军手里抢的。如1136年岳家军即在第二次北伐时夺得伪齐一个马监,获战马一万多匹)。宋廷后来颁布的郾城大战奖谕诏书对这一战评价也极高,称“自羯胡入寇,今十五年,我师临阵,何啻百战。曾未闻远以孤军,当兹巨孽,抗全羊并集之众,于平原旷野之中,如今日用命者也”。——在通常以为对敌人最有利的地形条件下,用敌人擅长的战术方式击溃其最引以为傲的精锐部队,对向来以“坚忍”著称、号称“不能打一百个回合,何以谓马军”的金军来说,无疑是极为致命的打击。何况金军的组成还有一个重要特点,就是女真族本族人很少担任步兵,步兵基本是由渤海、契丹、汉儿等各族签军组成的。而郾城颖昌战后,在女真精锐骑兵遭受重创,连完颜突合速的亲军千夫长(金军中的合札亲军将领只能由女真族担任)都开始向岳家军投降的情况下,这部分本来就因为民族压迫而常怀离心的异族士兵军心就更不稳了。汉儿自不必说,其他民族的将士,这里举个后事作例子:二十年后完颜亮南侵时,金国的赢面其实远比1140年要大,但阿亮刚南下不久,金国国内的契丹人就爆发了大规模叛乱,最后派重兵才剿灭。而1140年要继续打下去的话,金国国内的情况只会比这个更糟糕。不仅军队可能哗变,金国后方,也就是今天中国东北和内蒙一带的诸多民族也随时可能炸窝(实际上宋金停战后不久兀术就领兵去镇压北疆的蒙古诸部了,结果败的很惨)。所以在宋金交战中屡败屡战,一向以耐艹抗揍血槽长著称的兀术才会在郾城大战将结束时情绪崩溃,当众痛哭说“自海上起兵,皆以此胜,今已矣!”(《金佗粹编》卷8),金军士兵在郾城、颖昌之后也屡屡一触即溃,“撼山易撼岳家军难”的说法,就是这个时候开始在金军内传开的。
总之郾城颖昌过后,兀术所率的金军主力在战术上“技穷矣”,在战略态势上处处被动,在兵力数目上已经转入劣势,士气上更是一落千丈,实际已经丧失了和岳家军继续在中原抗衡的能力。如果还想继续打下去,就必须补充兵员了。但前面算兵力时说过,兀术这一次南侵,已经是把金国的老底都翻出来了。到颖昌之战后,他自己的中路人马损失惨重而且显然还要继续惨重损失下去,但西路撤离喝、东路聂李孛堇的部队,由于都处在和宋军拉锯的状态中,也不能调。这样的话就只有一条路可以走:“签军”也就是再次征发壮丁充军。——岳家军此次北伐的战果到底大不大,其实单看这一条史实,也可以把握住大概了。
但岳家军的攻势引发的更可怕的后果,也很快随着兀术这道签军令显现了:“河北诸郡无一人从者” (《金佗粹编》卷8;《三朝北盟会编》卷202《汪若海札子》)。也就是征兵压根征不起来了。这个现象,不仅意味着金军得不到兵员补充,还表明金国在华北地区的脆弱统治,在接连的军事失败后已经开始摇摇欲坠:“燕京以南,(金之)号令不复行”(《金佗粹编》卷8;此外《三朝北盟会编》卷178《金虏节要》也有类似情形的记载)。——不单是军事上被打残,是连带着整个行政体系都要崩盘了。
而说到这个成就,就必须要提一下岳家军绍兴十年北伐三路兵力中的另一路了:攻略敌后的民间抗金义军,也就是岳飞通过实施“连结河朔”之谋而获得的“奇兵”。——前面提过,1140年岳家军的北伐是兵分三路进行的。其中两路为“正兵”,一路东指汴京捕捉金军主力;另一路分兵西向,收复河南西部的同时,还担负着遮护岳家军主力侧后方,隔断西线撤离喝部与中原战场联系的任务。还有一路,就是岳家军忠义军军官梁兴、赵云(我没打错名字。。。)、李宝、李兴、孟邦杰、赵俊、乔握坚等人率领的敌后义军。这部分兵马具体又分为四路:李宝转战京东兴仁府(今山东菏泽)一带;孟邦杰、李兴经营京西(今河南西部),分别攻克永安军和河南府诸县,后又与岳家军郝政部并力攻克西京洛阳;赵俊和乔握坚攻略河北,收复庆源府(今河北赵县);梁兴和赵云则第三次入太行山,联络各处忠义社兵马,陆续收复垣曲、王屋、翼城、沁水等河东、北州县后,深入东京城后方的怀、卫二州(今河南沁阳、卫辉),进军途中还击溃了“高太尉所部一万五千多人”,杀敌近八千。——值得注意的是,梁兴部在挺进东京侧后的过程中,没有分太多本部兵力占据新得州县,而是“招诱王屋县百姓首领王璋等五十余人,当面出给旗、榜,招集本县逃走军民着业去讫”(《金佗粹编》卷16《河北颖昌诸捷奏》)。这一方面进一步证明了当时金国的统治已经脆弱到了何种地步,另一方面也说明在充分发动义军和当地民众的情况下,宋军的新得州县并不一定要分正规军兵力来据守。此外据《金史》卷87《仆散忠义传》的记载,河北大名府、冀州(今河北衡水一带)在此时也被民间义军攻克。两河地区“尽磁、相、开德、泽、潞、晋、绛、汾、隰之境,皆期日兴兵,与官军会”(《金佗粹编》卷8)。岳飞在1135年左右向其幕僚黄纵所描绘的“相州之众,尽结之矣。关渡口之舟车与夫宿食之店,皆吾人也,往来无疑,宿食有所。至于彩帛之铺,亦我之人,一朝众起,则为旗帜也。今将大举,河北响应,一战而中原复矣!”(《金佗续编》卷27《黄元振编岳飞事迹》)的蓝图,在此时成为了现实。燕京以南金军号令不复行的局面之所以能出现,这些敌后义军功不可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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